孔子有關孝道的論述很多,
而流傳最廣的要數“父母在,不遠遊,遊必有方。”
(里仁篇)且在引用時往往只引“父母在,不遠遊”,而省略了“遊必有方”。
按現在的解釋,“方”,指方向、去處。
這句話的直譯為:
“父母在世時,不出遠門去求學、做官,如果要出遊,那一定要有去處。”
意譯為:“父母健在,要在家服侍父母,不可長時間離家;
如果不得不出遠門,也要有明確的‘去處’,讓父母心中有數,不擔憂。”
作為權威解釋的朱熹註:
“遠遊:則去親遠而為日久,定省曠而音問疏,
不惟己之思親不置,亦恐親之念我不忘也。
遊必有方,如已告云之東,則不敢更適西,
欲親必知己之所在而無憂,召己則必至而無失也。”
(《朱子集註》)
那麼,這樣的解釋是否準確地表達了孔子的原意,
是否符合孔子《論語》的核心思想?
由於我們今天讀到的古文,
多是經後人根據自己的理解加上現代標點、註釋和語譯的,
這就難免產生與原意的距離和讀者相互間的歧解。
所以,要搞清這句話的原意,首先要搞清“遊”和“方”在這句話中的準確釋義。
“遊”。
通常的解釋有“行走、遊玩、遊覽、遊歷”;也有解釋為“交遊、來往”的。
如《史記‧魏其武安侯立傳》:“兩人相為引重,其遊如父子然,相得歡甚。”
還有“遊宦”,意思就是在外做官。
如陸機《為顧彥先贈婦二首》:“遊宦久不歸。”
另有一說為“遊學”。
有兩種解釋:
一為“遠遊異地,從師求學”;二為“以所學遊說諸侯、求取官職的人。”
如《史記‧秦始皇本紀》:“其時諸侯並爭,厚招遊學。”
春秋戰國時期,
有識之士憑藉自己的學識遊說諸侯,希望得到賞識而求得一官半職,
這在當時是一種時尚的社會風氣,
孔子自己也曾帶著弟子周遊列國,遊說諸侯,推介自己的治國方略。
春秋戰國時期,生產力水平很低,交通不便,農民離不開土地。
所以,要說農民離開土地到城裏打工或者到別處去遊玩則是絕無可能的。
結合當時的社會狀況,可以判斷孔子所說的這個“遊”,
準確的釋義應為“遊學”或“遊宦”。
“方”。與“圓”相對。
《孟子‧離婁上》:“公輸子之巧,不以規矩,不能成方圓。”
也有釋為“方向、方位”的,引申為準則。
如《詩‧大雅‧皇矣》:“萬邦之方。”
毛傳:“方,則也。”方正;正直。
《淮南子‧主術訓》:“智欲圓而行欲方。”
方術;道術。
《莊子‧天下》:“惠施多方,其書五車。”
《論語‧雍也》:“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”
意即“能夠推己及人,將心比心去做,這才是實踐仁道的方法”。
亦指方法。如:千方百計,教導有方。
從這些釋義來看,如果把“方”解釋為方向、去處,未免流於簡單。
其實,大多數人要出遠門總會有個方向或去處,不會漫無目的地遊蕩。
而對父母來說,子女要離家出遠門,即使有明確的方向、去處,
甚至有很好的工作、地位、收入,仍然會把子女的冷暖掛在心上。
所以這個“方”並非作“方向、去處”解。
當然,要準確釋出“方”的含義,還得結合《論語》的主旨。
《論語》的核心思想是“仁”。
孔子所論述的“孝”,不是一般意義上的“孝”。
“孝悌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!”
(學而篇)意即“孝順父母,敬愛兄長,就是‘仁’的根本吧!”
可以說,“孝”是“仁”的肇端。
我們通常講為人兒女孝敬父母、贍養父母就是“孝”。
其實,“孝”的內涵是多層次的,“孝”的方式更是多樣的。
如,孟武伯問孝。子曰:“父母唯其疾之憂。”
(為政篇)孟武伯向孔子請教怎樣為孝。
孔子說,“一個人各方面都做得很好,很出色,
那麼除了生病,就沒有什麼事可使父母擔心了,這就是孝。”
此種孝是最高層次的孝。
既如此,孔子所說的父母之擔憂,究竟是什麼呢?
子曰:“父在,觀其志;父沒,觀其行;三年無改於父之道,可謂孝矣。”
(學而篇)孔子說:“當一個人的父親在世時,要觀察他的志向;
父親死後,要考察他的行為;
如果說他長年不改變父親所堅持的符合當時社會認同的道德準則,
他就可以說做到孝了。”
由此不難看出,孔子所說的“父母在,不遠遊”
既不是說子女出遠門,無法在家服侍父母;
也不是說子女出遠門,會讓父母擔憂他們的飲食、冷暖,
而是說子女離開父母外出遊學、做官,
父母無法觀察他的志向,也無法督促他堅持道德準則了。
所以,孔子才說“父母在,不遠遊”了。
再從“父母在,不遠遊”這句話的結構上來分析,“不遠遊”後面應為“分號”。
這是一個多重複句。
以“父母在,不遠遊”為主句,以“遊必有方”為補述副句。
“必有方”是對“遊”的原則規定或前提。
由此可以判斷這個“方”就是“準則或原則”。
至此,我們就可以釋出較準確的文意:
“如果出遠門,經過遊說,得到某位諸侯的賞識而謀得一個官位,
必須堅持‘仁’道之方,堅持道德規範。
否則,就不要去遠遊。”
可見,子女外出遊學、做官,父母擔心的不是冷暖,
而是擔心子女“其志、其行、其道”是否會改變。
因為,在孔子看來,孝是仁之本。
三年無改於父之道,是孝;即使遠離父母,仍然堅守道德準則,是孝;
如果身體也健康,父母也就沒什麼可擔憂的了,那就是大孝了。
朱熹說過:
大抵聖賢之言,多是略發個萌芽,更在後人推究,演而伸,觸而長‧‧‧
所謂微言大義,見仁見智在所難免。
然朱子本人對“遊必有方”的權威註釋,似乎淺顯了點。
僅涉及父子間最起碼的溝通聯繫問題,何勞孔聖人叮囑?
引用 : 文生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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