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國維治學“三境界”說,盡人皆知。
所謂“‘昨夜西風凋碧樹,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。’
此第一境界也。‘
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’
此第二境界也。
‘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,燈火闌珊處。’
此第三境界也”,
不過是說欲成大事業或大學問,必須選好起點、勤下功夫、終得成就而已。
相比起來,孔子早在二千五百多年以前,
提出治學“三境界”,似乎更能讓有志於學的人刻骨銘心。
孔子治學“三境界”,即《論語》開篇那三句話。
第一境界,
“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”,即能夠感受辛勤學習溫故知新之樂。
學習本來並不是一件人人會天生感到愉快的事。
吳慶坻《蕉廊脞錄》講過一件事。
海寧人梁履祥平生篤信朱子之學,案頭放著朱熹的文集,每日“正襟循覽”。
學生問他說:“你這樣苦學,何時才能到達‘悅’的階段呢?”
他回答說:“即學即悅。”
等於說,一拿起書來就會感到快樂。
他又說:“君之不悅,正坐不學。”
意思就是不經歷學習的過程,
不但無法體會學習的快樂,而且會給自己造成不快樂的根源。
這個觀點,符合實際。
《論語‧雍也》孔子說:“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”
這本來是教人潛心學習的意思,反過來,也可以用這句話來解釋學習之樂。
這種境界,比“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”深入。
它早已飄下高樓,“獨上天涯路”跋涉去了。
第二境界,
“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”,即能夠感受朋友之間切磋批評之樂。
《論語‧季氏》子曰:“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
友直,友諒,友多聞,益矣。
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損矣。”
孔子的號召力、吸引力、凝聚力從何而來?
我看,不僅來自他“學而不厭,誨人不倦”的熱情,
更多的則來自他尊重批評、盼望諍友,來自他“過而能改”的人格魅力。
“朋”之難得,究其原因,從主觀方面說,就是對批評所持的態度。
所以,是否真心歡迎批評,
尤其有了一定成就之後能否繼續真心歡迎批評,就成為治學的第二境界。
進入這種境界,比“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”深厚。
這一步跨出去,人的胸襟氣度眼界視野就會發生質的飛躍;
這一步跨不過去,治學很難有什麼大成就。
第三境界,
“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”,即能夠感受只問耕耘不問收獲之樂。
如何對待“人不知”,實質上是一個如何對待名譽地位利益實惠的問題。
真正的知識分子,絕不會一天到晚揣摩如何出名牟利,
如何升官發財,走什麼路子,討誰人歡心,
也絕不會看不見“粉絲”追捧自己就大叫寂寞難受。
《論語‧學而》子曰: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不知人也”;
《論語‧憲問》子曰: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”;
《論語‧里仁》子曰:“不患無位,患所以立;不患莫己知,求為可知也。”
可見,孔子認為“人不知而不慍”,是治學的最高境界。
進入這種境界,
比“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,燈火闌珊處”深邃。
或許沒有所謂繁華,卻可享受“俏也不爭春,只把春來報”的寂寞。
有人討論今天何以很難出現“大師”級的人物,
我看,過不去“人不知而不慍”這一關,恐怕是主要的因素之一。
辛棄疾有個朋友鄭汝諧,寫過一本《論語意原》。
他說《論語》首章“此數語,蓋孔門入道之要”。
他又說:“三千之子所以依依於洙泗之上,
雖患難窮困,不肯捨去者,蓋深造此境,熟知此味也。”
孔子提出治學“三境界”,確實是每一個有志於學的人“入道之要”。
既然如此,弟子們整理先師言行,
把這三句話寫在《論語》最前面,也就理所當然。
引用 : 文生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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